人间有味是清欢

我总觉得，在城市里吃素菜，吃不出那份素味清欢。即使在佛殿道庙中的素菜馆里，也逃不脱那份喧嚣，那份俗气。只有在大自然怀抱里去吃野菜素味，才能品尝出那份清新质朴的滋味，领略到清净淡雅的乐趣。正所谓情景交融，天人合一。

我有几次吃素菜的经历，难以忘怀。一次在李自成遇难的九宫山开笔会，笔友歌舞谈笑至深夜，忽觉腹鼓肠饥，便邀伴找小吃店。可到处黑灯瞎火，店铺都打烊了。我们硬着头皮敲一家小吃店的门。睡眼惺忪的小伙计开了门，打着哈欠说：“没菜了。”我们央求半天，小伙计生了恻隐之心，给了我们一只手电筒，让我们上山去采野竹笋，他帮我们炒。临走，小伙计叮嘱：小心蛇和竹桩！大家喜欢冒险，兴趣盎然，往野竹林进发。有人被竹桩戳伤了脚板，有人跌得鼻青脸肿，但收获不小，我们采回一大抱野竹笋，还意外地采到一大窝野蘑菇。那夜，我们五人吃着鲜美的野竹笋野蘑菇，竟喝干了四瓶二锅头。

另一次，在苏东坡写过《赤壁赋》的黄州赤壁，也是开笔会。我和几位朋友去拜访一位民间老艺人，他隐居在赤壁旁的山坳中，竹篱柴扉茅屋。惟有后院一棵老香椿树让人惊喜羡慕。聊至中午，老艺人留我们吃饭。七旬老人架上竹梯，猿般敏捷地爬上老香椿树捋嫩芽。老艺人风趣地说：“我六十岁开始戒荤吃素，自己越吃越瘦，朋友越吃越少呀！光用野菜腌菜腐乳豆浆待客，朋友们哪还敢来？但愿你们还来！”老艺人做的香椿宴，另有一番风味，大家吃得齿间挂香舌根生津，心旷神怡赞不绝口，纷纷许诺：明年香椿长芽时再来！

还有一次我去洞庭湖畔出差，访友未遇，又遇暴雨洪水，羁居水乡小客栈。晚饭时，老板娘抱歉地说，洪水阻隔，鱼肉蔬菜都没法去买，只有一些咸菜和野芦蒿给你下酒咽饭。我一听有芦蒿，喜出望外。我年过不惑，只在古人诗词文赋中见过“芦蒿”字眼，还没亲眼见过、亲口尝过芦蒿哩！因“乌台诗案”遭贬谪的苏东坡在都梁山吃芦蒿时，就情不自禁地吟哦《浣溪沙》，赞美芦蒿之绝味，慨叹：“人间有味是清欢”。吃过铅笔般粗细的野芦蒿，便觉得玉米棒般大小的家种蒿芭逊色乏味多了，油然而生“三月不知肉味”的喟叹。那日给妻子写信，戏仿李商隐《夜雨寄北》：君问归期未有期，洞庭夜雨涨春池。何当共剪西窗烛，却话洞庭尝蒿时。